文苑撷英

记忆中，陕北的冬天特别冷，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，凛冽的寒风透过门窗的空隙呼呼地涌了进来。儿时一家人住在租赁的小平房，夜晚的活动就围着唯一的炭火炉进行。妈妈的脚不停地踩着缝纫机，“哒、哒、哒……”的声音环绕在屋里，格外踏实动听；父亲呢，在外辛苦劳作一天，饭后仍不忘整理积攒许久的碎电线头。这个时候，是我和弟弟一天中最为期待的。

烧了一天的火炉，下面积了满满一层炭灰，仍有余热，不断有烧尽的碎炭掉下来，烤洋芋最合适不过了。将精挑细选的洋芋小心翼翼地埋进碳灰，守在一旁不肯离开，期待地不断给洋芋翻个，避免烤焦。渐渐地浓郁的洋芋香气散发到整个屋子，一边留着口水，一边还不落闲地安排着：“这两个大的给爸爸妈妈，这个你吃，剩下那个是我的，好吗？”

弟弟比我小两岁，还没等烤好的洋芋晾一会儿，就取来了芝麻盐，猴急地想要剥皮开吃，嘴巴不停地吹气，不断变换双手，转眼间就剥好了。我呢，就娇气了许多，嘴馋想吃，却又嫌烫，不敢剥皮，便会趁着弟弟捧着手里的半块洋芋大快朵颐的时候，偷偷将碗里的另一半抓过来，迅速满嘴地咬上一大口，霎时惊觉了味蕾。等弟弟回过神来，便开始满屋子追我。俩人熟练地躲开所有家具，使劲跑着、追着、躲着，彼时的我“逃命”的同时，还不忘狼哭鬼嚎地向爸妈喊救命。

如果那时顾得上抬头看一眼的话，定会看到父母嘴上宠溺又无奈提醒“你俩慢点追，小心被炉子烫到”时，眼底会心地对视。

而今，城市的烟火里已鲜少能见到烤洋芋那样的原始美味，填充新生一代儿时味蕾记忆的转而是满橱窗的面包、汉堡包。至今回想，越发觉得当时的暖色光晕温暖迷人，昨日的画面在眼前生动地跳跃起来，冬日里浓郁的烤洋芋香气萦绕在鼻尖，久久未曾消失散去……

我和弟弟的童年记忆离不开香绵的洋芋，对我们来说是冲击味蕾的新奇零食，而对于父辈们来说，则是充饥果腹的美味佳肴，是艰苦岁月的见证。父母都是忆苦思甜的人，常听他们讲起儿时的往事，或许是为了给我们姐弟俩做精神教育，也或许是那些岁月虽然艰辛，却也幸福，他们乐意去回忆。

父亲和母亲都成长在黄河岸边上的小村子里，隔河相对。凭借着母亲河的滋养，沿河两岸村子里的枣树结出的枣儿特别甜，远近闻名。活儿多的时候，往往要在枣树林里劳作一整天。

大多时候，午餐是在地里凑合解决，稀饭、草面糟，或者糠窝窝。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哪能凑得住？更何况味觉的不满足。在他们兄弟间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默契：快到吃午饭的时候，地里留下一人继续忙活，其他俩人便散开到方圆的地里捡拾遗落未被收的洋芋。就地取材，路边的枯草和地里的干枣树枝用来生火，将拾来的洋芋扔进火堆，再丢两颗枣子进去，不断往里加树枝，拨动洋芋翻面。冬季还可用火堆来取暖，几人配合默契。等火堆灭了，将洋芋在地上滚两下，迫不及待地剥掉最外面一层的焦皮，哥几个就地一坐，便大快朵颐起来。

父亲和我们姐弟俩说：“洋芋沙棉糯软，那味道简直太香了，夹杂着红枣的甜糯，飘到方圆几里以外都能闻到的！”弟弟抬头傻傻地问父亲：“爸爸，方圆几里是多远啊？”父亲摸着弟弟的头，爽朗地大笑。

倚在父亲腿边，天地旋转间，好似身处旷野，在原始的天地间，感受着黄土高原上自由原始的风，唇齿间享受着最原始的美食……什么时候再回一次家乡呢？与父母一起，只为再感受母亲河滑过脚丫的温暖惬意，感受黄土高原上自由的风拂过我的脸颊，只为在红枣树林里，和着红枣的香气，倾听父辈们的故事，一起烤洋芋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