幼时的春节最让我快乐的不是美食佳肴也不是压岁红包,而是天黑之后依旧可以举着灯笼和小伙伴们到处疯玩。每年除夕将近爷爷都会去竹园砍一根翠竹,劈成细细的篾条,给我编灯笼。我属兔,爷爷就编兔子灯笼,编好之后放在阴凉处挂着,等除夕前一两天写对联的时候裁些彩纸将灯笼糊起来,再用毛笔点上眼睛。因为知道我疯跑起来蜡烛的火苗难免会烧坏灯笼,爷爷总会留一些纸和浆糊。除夕夜不等大人们吃完年夜饭下桌,我便迫不及待地点上灯笼拿着出门去找小伙伴玩了,比看谁的灯笼好看、谁的灯笼更亮。也许是竹林里吹来的那阵风,也许是我们跑的太急,总有灯笼会被烧着,灯笼被烧掉的那一个会在小伙伴的簇拥下拿着灯笼架子回家找大人。每每回家,不等我开口,爷爷便会放下手中的酒杯和筷子,拿出准备好的材料,一边重糊灯笼一边嘱咐我慢点跑,万一灯笼着了要赶紧扔到一边去,别把自己烧着了。灯笼从除夕一直玩到元宵节,过了元宵节便会被收起来。
连续几年春节我的灯笼都是兔子,虽然每年的大小形态各不相同,我还是有些厌了,便与爷爷商议来年编一个莲花灯笼,爷爷爽快地答应了,还将花瓣怎么编、蜡烛怎么插、提把儿安在哪里、糊什么颜色彩纸与我细细合计了一番。但我终究没有拿到那个我们商议设计了许久的莲花灯笼。9岁那年冬天我随母亲离家,20余年一直在外地,鲜少回老家过年。
后来我回去过了一次春节,彼时爷爷也和村里的大多人一样搬到了城里,再无松风竹林,也没人再玩竹编的灯笼,取而代之的是形态各异、光彩绚烂的塑料电子灯笼。元宵夜我与爷爷上街观灯,爷爷感叹现在的小孩子玩的灯笼都这么好,说起小时候过年给我编灯笼的情景。我的兔子灯还一直在老地方挂着,想我的时候他会拿出来看看。我走之后他再没有编过兔子灯笼,也没有编当初那个我们计划好的莲花灯笼。如今他岁数大了,眼睛不好,手也没有以前灵活,答应我的莲花灯笼怕是再也编不出来了。正是佳节团圆时,各色花灯、道路两旁的火树银花照的街市亮如白昼,爷爷苍老平缓的语句在满街的欢声笑语中格外的清晰。看着眼前爷爷佝偻的身形和斑白的头发,我想起了幼时那个背着我在故乡的田埂上健步如飞、爬到高高的树上给我摘野樱桃、推磨时把我放在磨杆上哄我开心的爷爷。早春的夜风裹挟着烟花爆竹的味道从鼻尖跃过,我的脸颊和鼻头凉凉的,分不清是风还是无声滑落的泪。
往后数年中我见过无数的灯笼,或华美瑰丽,或朴素平实,亦或是造型可爱、憨态可掬,却没有一个像当年爷爷编的灯笼那般可亲好玩。某一年春天我与闺蜜穷游至凤凰古城,入夜,沱江边上有老婆婆售卖手工制的莲花河灯,那灯的形貌和颜色与当年爷爷给我设计的竟有八九分相似,只是没有提把儿,不能用来把玩。我买下了一只让它载着我对爷爷的思念顺水而去。
无数次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除夕前某一天的故乡,爷爷正面向门口坐在火塘边给我编着灯笼,细细的篾条在他手中绽放成夏日的莲花,我在一旁边玩边说“花瓣要再大一点、圆一点。”爷爷手指不停,嘴里还不忘叮嘱我“小心点,仔细篾片划破了手。”午夜梦回,耳畔回响的却只有自己的呼吸声。
今朝逢元夜,花与灯依旧,只是这漫天的花灯中再没有属于我的那一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