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记事起外婆就有一个针线框,开口一尺左右的圆形柳条筐子,底面并不十分平整,泛着古铜色的光泽,完全看不出柳条本来的颜色。筐子里放着针线、鞋样、纽扣、锥子、麻绳等物品,还常常有纳了一半的鞋底。这样的针线筐,妈妈有,舅妈也有。
外婆的针线筐总在卧房的显眼处放着,农闲时节外婆常常端着它做活计。一张张棕树皮、一层层的白布、几根麻绳,在外婆的手下渐渐变成了坚硬结实的千层底。条绒布做的鞋面,有外公穿的松紧口,也有外婆自己日常穿的搭扣款,我的上面常常绣有图案,还缝着亮晶晶的纽扣。夜里外婆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纳鞋底,童年的我常常在麻绳穿过鞋底的细微嗤啦声中进入梦乡。每每扣子掉了、衣服破了或是手脚扎了小刺甚至书本掉了页,外婆总会拿出针线筐,翻翻捡捡,手指翻飞间便解决了我的烦恼。小小的我觉得外婆的针线框仿佛是神奇的魔盒。
母亲和姨娘们回家看到外婆针线框里没做完的活计,总会拿起来做。记忆里常常会有这样的场景:外婆在案几前忙着准备饭菜,氤氲的水汽浮在她的脸旁;年轻的姨娘端着针线筐在灶后的小凳上一面做着针线,一面跟外婆聊着家常,火光映红了她的脸。当时只道是寻常,如今回想起来竟是那般岁月静好。
18岁那年我第一次离家独自生活,临走时母亲在行李中放了一小包针线,嘱咐我常穿常用的东西有了小问题要及时收拾,利利索索的才好。那个针线包陪我走过了四年大学时光,解决了很多猝不及防的小问题。我也养成了身边常备针线的习惯,工作服扣子突然掉落、会议室桌布怎么都铺不平整的时候,针线便派上了大用场。
打造自己小家的时候,我添置的第一批物资里便有针线筐,不再是外婆那个年代的柳条筐,而是一个铁质的印花方盒,装着日常用的各色针线、纽扣等,我的针线筐也在卧室的显眼处放着,随时等着被拿来用。我总觉得针线筐和厨房的烟火气一样,它修补的不是仅一件衣服、几处破口,更是烟火日常中的鸡零狗碎,能抚慰那些细碎的焦虑和不安,那种感觉就像突然下了雨,眼见要被淋湿,一抬眼,却有把伞在那等着,原本的焦虑沮丧马上就被小确幸和小欢喜冲散了。
世间有很多像外婆的针线筐一样美好的事物,比如春日里逐渐变暖的阳光、四季的交替变换,出现的时候是那般的不惹眼,仿佛它本该就是触手可得的,经过了时间的酝酿和沉淀,温暖、踏实的感觉便会从人们心底油然而起,生出一种“有你,真好”的美好情愫。